缺乏性教育的我们和甘肃女孩

本周“甘肃省庆阳市高三女生跳楼事件”又刷爆了朋友圈，或许人们都已经麻木了，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以致于我们来不及去细想事件背后纷繁复杂的因果、真相。从去年的红黄蓝、后来的某高校导师性侵学生，每每看到这样的事情，内心都无比难受。无论是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校园性侵现象一直威胁着每一位孩子。

（电影《素媛》剧照）

当大家去谴责，“甘肃省庆阳市高三女生跳楼事件”中怂恿女孩往下跳的围观群众时；当大家看到消防小哥哥痛哭的视频时；当大家去谴责性侵给女孩带来的伤害时，我不禁想：

如果女孩接受过性教育，习得保护自己的技能，勇敢说不；

如果学校重视性教育，教孩子们全面的了解性，学习沟通协商解决问题、判断风险；

如果社会接纳性教育，大家一起告诉她：孩子这并不是你的错；

那现实是不是又不一样？

事件背后带给当事人不可磨灭的伤害，性侵所带来的心理创伤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勇敢走出，也不是每一个人遭遇性侵以后都能获得强有力的社会支持网络。逝者已逝，我们是不是又能收起同情、怜悯、唏嘘重新回归到自欺欺人的“美好世界”中去，我们是不是又能继续唾骂、愤懑“性”带来的种种不良后果和恶性事件而将性教育拒之门外。

然而“没有一个人是这个世界的孤岛”。

（图片来自网络）

面对这些事情，冷静下来思考：为什么学校依然拒绝性教育课程？通过多年的性教育实践经历和跟学校打交道的经验，我们发现学校拒绝性教育课程的原因大多源于两个：学校理解的性教育和我们所说的性教育有差异，学校没有老师能来上性教育课。今天，我们就尝试通过本文详细的解释一下这两个原因。

五年前我们在性教育课程中引入了一个新环节，叫世界咖啡馆。在一个放松、安全的环境中让参与者分享从小到大与性相关的经历。一开始人们常皱眉：难道要分享性生活的细节吗？我们不断举例，小时候对厕所的好奇、对色情杂志的疑问、看到父母性生活、青春期时对身体变化的烦恼、性梦、第一次心动的感觉，甚至小时候性别的塑造和家庭暴力。在很多案例的分享中大家逐渐想起自己的故事，随着分享的深入人们又想起更多的故事。

（分享者的故事）

我们将这个过程称为“唤起”，虽然每个人经历的具体的故事是不同的，但故事背后那些对于性的感受：好奇、兴奋、害羞、纠结、迷茫、冲动、喜悦、悲伤，都是相同的。表达自己和聆听他人都是治愈的过程，人们在丰富多彩的故事中唤起自己对性的认识，并最终体验到：性不只是属于健康的男人和女人的行为，它是伴随每个人一生，从出生到死亡，从子宫到坟墓的状态；性不只是有许多负面的、阴暗的事情，但也有许多难忘的、美好的、愉悦的回忆。

同样的，当我们初次跟一个未曾谋面和没有接触过性教育的学校管理者和家长接触的时候，他们也经常会疑惑：性教育这有啥好讲的？你们难道是要教我们的孩子性交吗？并且往往伴随着对我们不可描述的打量和不信任感。大多数学校管理者和家长往往都认为：性这个不好讲吧，我的孩子还小，他们都是农村的孩子没接触过这些，讲这些不是刺激他们犯错犯罪吗，不用讲这些以后等他们长大就都会懂的。

2017年秋季学期刚开学，我受邀去一个职业学校做讲座，去之前，学校的教务主任跟我通电话讨论讲座的内容，对方再三强调按照领导的安排，我只用去讲讲艾滋病的预防就好了，不能提及安全套、性行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是行政部门安排的任务，我只能答应不去触碰学校的“红线”。讲座很圆满，学校组织了3000多名学生，在学校的大操场上，我讲了艾滋病的传播途径，安全和不安全的行为，领导表示很满意。戏剧性的转折发生在讲座结束后一周，那所学校的领导打来电话：“老师，不得了了，我们学校把孩子在操场上生下来了.....”，我瞬间有点火大，又有点惋惜，这位领导无奈的只能请我又去学校做一次讲座，这一次他们主动提出来要讲生殖系统，避孕怀孕流产，还要教学生如何使用安全套。

在我们的经历中，类似的学校很多。学校不理解性教育到底包含什么内容，只是看到一个“性”字就果断拒绝，还有许多学校想让我们教青春期知识，但不能谈论生殖器官，想让我们带领学生改善人际关系，但不能提及恋爱和婚姻。我其实很理解，这些学校的管理者和家长往往自己本身都没有接受过任何家庭和学校的性教育，他们对性的理解很狭窄，也很缺乏谈论性教育的自信。和大多数成人一样，觉得性就是性交，就是成年人的一种行为。

在我们的课程包当中设计有两个环节，分别是小学阶段第一课的“我从哪里来”，需要让小朋友画出他们心中觉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中学阶段的第一课的“性的联想”，需要带领学生一起写下看到“性”这个字所能想到的词汇。做这两个环节的时候有许多有趣的现象，有许多老师总是担心孩子们画不出来，或者不好意思说不出来，但往往最后的结果都是出乎老师的意料，我们也在许多教师培训中做过同样的环节，却出奇的发现许多老师畏畏缩缩不敢下笔生怕暴露了自己，联想出来的词汇也往往都是“生孩子”、“流产”、“出柜”、“婚前性行为”等等。

（中学生“性的联想”）

这种成人式的敏感很可怕，往往会人为的阻隔一些已经存在的信息和现实，片面的将本来正常的性教育定性为坏的不好的东西，通过自欺欺人，妄想“纸能包得住火”。有一次去学校培训，有一个女孩第一次参加这种培训，我们讲到月经的时候，她的脸上难掩羞涩，经过鼓励她才说明她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没有人告诉她，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会死，去厕所里嚎啕大哭，写下了遗书。同样，在另一场培训，我们请一个女孩分享自己的青春期故事时，她说自己来月经那天，她姐姐会把她带到卫生间，告诉她卫生巾使用的方法，她妈妈还组织全家开了一个家庭会，庆祝她来月经，祝贺她有了创造新生命的能力，那之后，月经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通过这两个例子，我们就会发现，不同的性教育程度和方式，会对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和未来的人生产生深远的影响。

（课程包《爱之年华》第一集）

我们希望努力的跟学校领导解释，我们所做的性教育是怎么回事，而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我们因为接触过太多有趣又可笑的事情——男孩子以为可乐可以杀精，在发生性行为的时候拼命的喝可乐，一对博士夫妇以为只要睡在一起就可以怀孕，有的孩子因为以为自己是捡来的而半夜离家出走去寻找“亲生父母”的——而想告诉他们性教育的全面含义。我们想告诉他们性教育不只是性交教育，不只是艾滋病预防教育，不只是防性侵教育.....

好的性教育带领我们认识我们的身体，学习如何平等的与人相处，尊重他人和社会的差异与多元，练习沟通、协商、决策的技能，全面的获取生殖健康的知识，选择健康的生活方式。好的性教育能够：让孩子懂得尊重不同的性别、性倾向、外貌、职业的人，勇敢的追逐自己的人生目标和生活价值，让孩子敢于尝试一段亲密关系并勇敢的说告别，让他们到老年时依然能体会亲密无间的美好和幸福。

我们的试点学校中一位高中女孩童年时期遭遇性侵，受到周围同学老师的排挤，不得不转学离开原来生活的地方。当学校的心理老师在班上完性教育课程后，她找到心理老师“老师，这么多年了没有人告诉过我，这并不是我的错。”她在心理咨询室号啕大哭。

这样的性教育值得每一个人享有，不管是甘肃偏远山区的小规模学校的孩子们，还是上海都市里面的重点中学的中学生们。2018年初，我们在甘肃省三个县的12所学校全面试点性教育课程，核心的要求就是必须是学校里的老师来上这个课，同时必须覆盖到全面所有的学生。其中有一位老师，在上完他的第一节课后，在群里发了他的几句感想，其中他说道：“我觉得上性教育课创造一个轻松愉快的环境非常重要”。

（老师授课感想）

这位第一次上性教育课的老师大概掌握了上性教育课的真谛。他是学校的任课老师，没有经过性教育的专业培训，通过协调学校的科目和班会课去上这节性教育课。但这位老师让我们瞬间领会：性教育不是一门艰深的技术，老师们不需要专门的漫长而复杂的培训，不用使用什么别样的手段，也不要建太多闲置没有得到利用的活动室。一位学校的拥有教学技能的老师，就能用他微薄的力量做点他们作为“育人者”能做到的事情。他们打开心扉，放下身段，真诚的想把这些内容带给他的孩子们，但又何尝不是带给他们自己呢？一扫他们的尴尬、敏感、担忧。

在这一点上，我想甘肃的这些大山里的孩子们要幸运的多，在全国大多数地方还没能开设性教育课的时候，他们能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一直到高中三年级，享受全面的性教育课程。与此同时，许多地方还依然觉得性教育与己无关，或者苦于各种门槛和限制无法参与性教育工作。

（老师们填写的授课反馈）

事实上，我们希望能够通过各种方式降低学校老师开展性教育课的门槛和难度。学校里的任课老师他们往往教学任务繁重，而且没有多余的时间和资金去往非常遥远的外地参加一次专门的性教育教师培训，他们不是专业的性教育专业出身，在学校话语权也不够。针对这些问题，我们应该提供给学校老师以一个既不需要复杂的培训，能够快速上手，又科学准确有效的产品，使他们能够在学校体制内，通过他们的方式迅速为学校普及性教育内容，为了方便理解，我们把这种产品叫做“性教育课程包”

“性教育课程包”在设计上，一共有两种版本：小学版本和中学版本。小学设计为4个课时，中学设计为8个课时，每节课40分钟与学校的作息时间保持一致。内容上都包含性别、生殖系统、青春期、性暴力和自我保护、生殖健康等内容，每节课都设计为动画视频课程+活动方案，动画视频承担了“知识讲解员”的职能，减轻了老师的备课授课难度和压力，同时还能保证知识要点准确一致，活动方案则承担了“思考引领者”的角色，使老师能够在知识层面之外带领学生一起通过游戏，角色扮演，讨论更深入的理解课程的内容。

为了帮助老师更好的使用这些课程包，许多老师都提出来希望有一个系统的培训，以便他们更有底气，还希望能够给他们提供长期的授课指导和支持。也为了方便理解，我们把这类培训叫做“种子教师社群课程”。

种子教师社群课程设计成6章节13个课时的基础课程，老师们在学习这些基础课程的基础上，还可以参与每周一次的案例分析、专家答疑，如果有问题还能够在微信群及时的寻求帮助，全国各个地方的老师都会在里面分享自己的授课感受。可能种子教师社群课程能够有力的帮助老师降低授课前的恐惧，给他们支持和鼓励，让他们开得了口吧。

慢慢的许多老师都会在各地开始开课了，他们在上课后无一不感受到上课的满满的成就感和获得感。有一次我去杭州开一个线下的性教育推广会，有一个老师在分享中说道：她是一位老师，更是一个母亲，她先给自己的女儿做了性教育课，后来又觉得确实应该给班级的孩子们都上，这不仅是一个母亲的责任，也是一个老师的责任。

（老师分享授课感受）

与此同时，也有许多老师提出来，家长应该成为孩子的第一任性教育老师，而老师们在开课中遇到了许多阻力，也需要家长的支持。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希望有一套家长性教育的课程，能够在老师学校性教育的同时，在家庭场景下，倡导家长对于性教育的理解和支持，影响他们，并分享给他们一些家庭性教育的问题解决办法和原则。

有时候深感这个时代的大趋势和幸运，我们已经将这些希望变成了现实。现在一个老师能够快速的通过互联网获取免费的性教育课程包，根据自己的需要参与种子教师社群课程，还能够在班级的微信群里给家长分享家长性教育课程了。

（为了行文方便，所有获取方式链接都放置在文末了）

我在许多地方做过这个实验：在一场培训中，如果我问有多少老师同意在学校教孩子如何使用灭火器，基本上全场老师都会举手同意，如果我再问有多少老师同意在学校教孩子如何使用安全套，那么一下子就会少一半甚至更多的人。然而在人的一生中，人们遇到意外怀孕等生殖健康问题的几率要比遇到火灾的几率大的多。人们往往会觉得比起灭火技能，性与生殖健康就是下流的，与我们距离非常远的。即使学习也只为了防止负面问题的发生。

但是缺乏性教育的我们和无数的“甘肃女孩”再一次呼喊：别把性教育当做灭火器，性教育重在预防，重在人们从内心深处对健康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们认为，性教育之所以重要，仅仅是因为性就是每个人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并不是人们想象中只属于情侣间的狂风骤雨和惊涛骇浪。而是在成长每个阶段中的和风细雨和春风拂面。

我们期待越来越多的父母、老师、社工、志愿者、大学生把性教育课程带给你身边的孩子、同学，带到千家万户。也许是你家晚饭后的一次自家孩子和邻居家的孩子的性教育饭桌课堂，也许是社区里的一次流动小课堂，也许是支教学校一次别开生面的性教育班会课......还有更多的也许等着你一起与我们创造，只要愿意，人人都能参与性教育工作。

（广州，一位母亲在自己家中上性教育课）

性教育的终极，终将汇入教育，我们最终发现原来我们讨论的并非是性，而是人与人之间如何相处，如何理解与认同，如何爱和被爱，是人们带着美好的愿望在一次次的相处和练习中走向成熟——或许这就是教育的大道所在。”

附：性教育专家，《我是演说家》选手王龙玺在《演说家》节目中的演讲：性教育不是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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